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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中国在很多方面还不适应其快速崛起带来的全新角色一样，中国最大的互联网公司腾讯发现自己也不得不从零开始学习如何运营“领袖”这种全新的商业模式。

　　

　　

　　对马化腾而言，如何做好“领袖”的新角色，还是一项全新的挑战。

　　4月初的西湖风平浪静，仅有偶尔拂过的微风在湖面带动纹理细致的涟漪，如果不是游船的马达声在水中发出低沉的轰鸣，和船头激起的波浪，你很难感觉到移动。这是一种沉闷得有些让人害怕的感觉，你根本不知道可能导致灭顶之灾的变化会突然在湖面底下的哪个地方发生，但这可能正是中国最大的互联网公司腾讯和他的创始人马化腾眼下所担心的。

　　此刻，他正与前雅虎中国总裁谢文、易凯资本CEO王冉等十多人坐在船舱里，这些人是受腾讯之邀专程来杭州参加一个名为“诊断腾讯”的论坛的，论坛的主题正是如何帮助他和腾讯摆脱目前的担心。类似的论坛从2月份以来已经举办了8场，受邀的都是来自互联网、媒体、投资、咨询、法律等领域的资深人士（在马化腾参与的这场，本刊中文版总编辑周健工也是受邀嘉宾之一）。公司的所有创始人和高管都被要求参加至少一场，而总裁刘炽平，他将参加最后一场的讨论，这场的嘉宾中包括来自阿里巴巴、AOL等知名互联网公司的高管。

　　尽管40岁的马化腾在3月份发布的福布斯全球富豪榜中，仍然以50亿美元位列第208名，他所创办的腾讯公司仍然是中国最大的互联网公司（按用户群、销售收入和利润）。在福布斯刚公布的全球上市公司2000强中，腾讯排939位，在中国内地民营企业中排名最靠前。但这些并不足以让他感到安全。

　　实际上，从去年10月腾讯市值首次突破400亿美元时，腾讯的麻烦就开始了。

　　先是安全厂商奇虎360通过一款专门阻止腾讯在其即时通讯软件QQ上弹出各种插件的“安全软件”，公开向腾讯发起了挑战，虽然后来腾讯赢得了官司，但腾讯在一夜之间从成功的典范变成了扼杀行业创新的作恶者代表。随后，在快速崛起的微博上腾讯又输给了新浪。3月中旬，腾讯发布2010年财报后，尽管收入和净利润同比增长均在50%以上，净利润率高达41.3%，但其股票却暴跌近10%，因为投资者担心腾讯的增长会放缓。年报发布一周后，腾讯中国第一、全球第三大市值互联网公司的地位也让位给了百度。

　　“腾讯过去是一家只有几个人的小公司，而且全部都是技术型的，在越做越大、越来越强的过程中，我们并没有伴随着企业的规模增长而多方面迅速成长，相反我们的缺陷越来越多地暴露出来，尤其是在去年的3Q大战（同奇虎360之间的纠纷）出来之后。”在下午的“批斗会”正式开始前，马化腾这样描述腾讯的处境，随后还试图打消客人们的顾虑，“希望这次大家更加犀利一些，没必要顾忌到情面。”

　　他的描述并非矫情，在很大程度上正是腾讯当下的真实处境。一直以来，腾讯就像是幸运地处在一片肥沃的土地上野蛮生长的原始森林，这片土壤就是作为互联网最基础应用之一的即时通讯工具QQ。由于几乎每个QQ用户上网的第一件事就是登录QQ账号以便同好友保持联系，而这个群体又是如此庞大（截至2010年12月底，QQ的活跃注册用户数达到6.48亿，平均每个中国互联网用户拥有1.5个QQ账号），于是腾讯的研发人员们只需跟着市场的节奏，根本不用什么重大创新，只要比竞争对手的产品体验稍好（甚至更差），都能通过这个庞大的渠道在一个热门应用上轻松进入前三名。

　　这种模式也符合公司几个主要创始人的性格：他们都是理工科毕业，善于解决具体问题，不喜欢与外部协调，而且几乎所有人在创业之前都已经相互了解。董事长兼CEO马化腾、CTO张志东和CIO许晨晔是深圳大学的同学，主修的是计算机及应用；首席行政官陈一丹也和他们于同一年毕业于深圳大学，不过学的是化学，他还是马化腾的老乡；曾李青是西安一所大学通信专业毕业，但在加入腾讯前已与许晨晔是深圳数据通信局的同事。

　　这样的背景让腾讯从一开始就形成了一种浓厚的工程师和平等文化，又被即时通讯这样相对独立而应用广泛的产品和公司节节上升的业绩所强化，最终腾讯便演变为一个不断自我繁衍、与行业完全隔绝的封闭王国。

　　“腾讯在过去的12年里，比较多地像农夫耕田一样，自力更生，我们的同事很辛苦地去开垦一块块农田，种好庄稼。我们一直觉得企业就是做好产品和服务。”CTO张志东如此形容。

只不过现在这种模式的好日子可能已经到头。过去它之所以有效，乃是建立在三个条件之上的：公司规模尚小，内部开发的效率高过了外部协作开发，也尚能保持对用户喜好的敏感；在公司上了一定规模后，游戏产业又一直处于高速成长阶段，可以胜任公司增长发动机角色，从而掩盖任何可能的问题；互联网行业长期处于客户端为王的时代，一朝拥有QQ这样强势的客户端，便等于给未来买了一大笔保险。这些让公司不必拥有那么超前的意识和行动，只需不断复制过去的成功，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以研发为例，Googl很多技术短期都不能带来任何经济上的好处，比如Google地图等，而在腾讯这是不可能的，任何技术如果不能在3年之内带来经济上的回报，都不在考虑之列，就如张志东所说：“研发提前做到五年以上，或者说看十年，全球也就只有IBM、微软等少数几家非常顶尖的企业，才能网罗世界最优秀的科学家，看得那么长远。我们尽量往后延一点，我们现在这个阶段看到三年到五年，已经是相当困难的。”

　　但从3Q大战爆发以来，所有这些条件都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得不可靠起来。360针对腾讯QQ开发的一款名为扣扣保镖的产品，虽然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仅仅是瞄准了腾讯多年来百试不爽的商业模式的一个软肋——不断弹出的模式对用户体验的牺牲，在短短几周内装机量就达到了2，000万以上，这让马化腾感到了恐惧，他甚至感到如果不采取措施，腾讯帝国有可能被这款小小的软件“颠覆”，而这些措施中甚至包括了对腾讯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用户至上原则的违背——强迫用户在QQ和360之间“二选一”，正是这一举动给腾讯戴上了作恶者的帽子。

　　不过真正让腾讯变得不安全的其实另有它物。随着互联网用户规模的进一步壮，社交网络的流行和应用的多样化，靠一个客户端或圈住用户而吃遍天下的模式已经过时，任何一个拥有一定用户群的网站都可能转向社交网络，比如招聘网站、游戏、新闻门户、搜索、电子商务等等，而那些拥有热门应用的供应商也可以摇身一变而为热门客户端，进而加入桌面大战，比如360最初只是一个安全软件，而现在已经覆盖到了浏览器、团购等领域。这些都将中国最大的社交网络和客户端软件的运营商腾讯置于不再稀缺的地位。

　　与此同时，过去一直支持腾讯高速增长的游戏产业的增长却正在放缓。根据中国文化部公布的数据，2010年网络游戏市场的总体容量为349亿元，增长率为26.2%，而在2008年之前，这一数字还高达60%以上。目前腾讯占有该市场近30%的份额，而游戏业务又贡献了腾讯全部收入的一半。这意味着如果腾讯希望保持公司50%以上的增长，就必须继续保持在游戏市场份额的连续提升，而这将招致竞争对手和合作伙伴越来越多的阻力。

　　缺乏研发的前瞻性和全局性是公司面临的另外一项挑战。一直以来，腾讯将研发职能的主要部分都交给旗下腾讯研究院以及即时通讯、游戏、互联网增值服务、移动与电信增值服务等几大事业部运营，由于公司对几大事业部的考核主要看的是短期盈利，于是事业部研发部门的动力也主要在于那些能带来短期回报的项目上。为了避免事业部研发留下的空白和导致的重复，几年前公司也曾经设立了一个名为创新中心的机构，希望其可以开发一些具有前瞻性的、不为不断盈利所困的产品，但最终公司发现虽然在一些项目上有不错的收获，但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超前性，因为那些优秀的研发领军人物都已经成为腾讯庞大的产品经理贵族中的成员，谁也不愿意在新的短期难见成效的不确定性项目上冒风险，而就短期项目而言，创新中心可能还不如事业部更有资源支持。最终，创新中心被合并到了其中的一个事业部，这项培养前瞻性和全局性研发的试验就此作罢。

　　所有这些积弊，最终在微博上集中爆发。尽管腾讯在新浪之前曾经先期推出一个类似微博的产品，但由于微博本身对腾讯主要产品QZONE具有替代作用，以及不同部门之间沟通困难，最终被更灵活的、孤注一掷的新浪抢了先，目前新浪微博注册用户数已经超过1亿，在过去四个月内翻了一番。虽然腾讯微博的用户总数要超过新浪，但新浪微博的活跃度显著高于腾讯。在过去一年中，新浪的市值增加了300%，而腾讯才增加了不到40%，一些分析人士甚至已经开始讨论新浪借助微博颠覆腾讯的可能性，这种形势让马化腾感到紧张。

　　“腾讯微博现在成了一个独立的机构，但原来是7 个部门。我们开协调会，7个部门参与，每个部门都有不同的想法，包括做QQ的部门认为这是未来的方向，如果丢的话腾讯就没有前途，我们部门就没戏了，另一个部门崛起成了一个新平台了。我们社交的QZONE平台按道理应该是最接近Facebook的平台，但他们原来觉得这个不能成型，最后看着别的部门做起来，觉得不太支持，或者觉得怎么和我竞争，把公司主要的资源给他了。”马化腾说。

　　即便是3Q大战后腾讯匆匆宣布的开放计划，其实远在那之前已经开始了。但同样是执行不畅影响了开放的效果，由于在封闭的状态下赚钱仍然没有一点问题，而且管理起来更加简单，那些主要的产品负责人都对开放持一种消极的态度，甚至认为开放会损害其利益。不过现在马化腾决定抓住3Q 大战以来行业对腾讯的不满做足文章：“我觉得这次的事件绝对是一个非常好的催化剂，使我们更加坚定地在（开放）这条路上走得更快，因为事实上内部很多人在怎么做、战略上怎么统一一直都有不同的看法。这次爆发，就好像在释放板块之间挤压的压力，我觉得会让我们更加好地诊断，未来什么地方还有压力出现，什么地方还会出现地震。”

　　随后，腾讯明显加大了开放的力度，包括投资50亿元成立一个腾讯产业共赢基金，与云锋基金、Groupon共同投资成立团购网站高朋网——按照过去的农夫模式，腾讯本来会全部由自己来做，毕竟腾讯已经在C2C、支付领域拥有较大份额，且社交网络天然就有助于发展团购。他计划在6月份公布一个更为详细的开放战略，并开启新一轮的大规模投资计划。

　　这刚好符合腾讯目前的处境：已经成为行业第一的腾讯的未来命运越来越与这个行业的未来联系在一起，腾讯的增长更可能是从行业的整体增长中分取一定的比例，它的价值将越来越多来自产业规则的制定与管理、平台的运营等环节，而非传统上某几个具体的产品上，就像一个农夫和一个帝王必须奉行完全不同的商业模式一样。

　　但如何做好这个名叫“领袖”的新角色，对喜欢从产品经理的角度思考问题、缺乏那么一点领袖的前瞻性和霸气的马化腾而言，还是一项全新的挑战，其挑战性可能远远超过将腾讯从一家初创公司发展为中国最大的互联网公司所经历的。马化腾也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这点：“我们也有很顽固的人，觉得很安稳，觉得变了可能会失败，不变了，再修修补补，到别的地方万一不成了怎么办？因此不是我个人明白就可以了，还有我们高管层，关键岗位的一些领军的人都要明白。”

　　而马化腾已经没有退路可走，国内的另一家社交网站人人网已经在纽交所IPO成功，上市首日市值超过70亿美元，跻身中国市值前五大的互联网公司，而Facebook据说也正计划进入中国。此前，腾讯已经和Facebook就如何建设一个海量的系统等进行交流，不过在去年底其创始人扎克伯格对中国的访问中，在长长的访问名单中并没有腾讯。

　　虽然Facebook和腾讯目前的活跃用户数相当，但Facebook的用户遍及全球，而腾讯则仍然局限于中国；Facebook从一开始就基于开放来建构，甚至为此而放弃一些只有自己才能做的产品（因为有损开放中的公平原则），而腾讯则必须同内部越来越多的利益孤岛进行斗争；Facebook创始人扎克伯格的主要关注点已经转向诸如隐私和其他一系列由互联网应用导致的问题上，而马化腾的很大精力仍然放在如何保持下一个季度的盈利增长上。

　　不久前，马化腾宣布了一项给腾讯员工大幅加薪的计划，并打算拿出10亿元给那些没有房子的员工提供买房的无息贷款，此举被认为将帮助公司在即将开始的变革中稳住军心，从而让他有更多的空间进行更为大胆的变革。

　　市值之最：

　　在2007年开始的全球金融危机中，腾讯在游戏等消费者业务带动下快速增长，这使公司在2010年下半年成为中国首家市值超过400亿美元的公司，在全球已上市互联网公司中仅次于Google和亚马逊。

　　3Q大战：

　　奇虎360通过一款小小的软件让马化腾意识到，6亿活跃注册用户也不是腾讯的绝对保障，腾讯到了需要重新对自己的业界领导地位做出评估并采取符合这一身份的行动的时候。

　　开放未来：

　　中国互联网用户增速放缓，占腾讯50%收入的网络游戏行业的增长也渐趋平缓，而社交网络等的崛起也让行业颠覆因素随处可见，腾讯将不得不从过去的产品导向增长模式转向产业链运营增长模式。